王亚法—— 回乡记趣

澳洲事儿

更新於 :2023-09-19 10:58

(一)

因疫情之故,三年多没回乡,这次回去,整整待了五个月,走了几处地方,颇有感触。

以往每次返乡,总有亲朋好友,请我喝茶吃饭,劝我为母国写些正能量的文章(我对正能量一词极为反感,不知哪个小学生狗屁不通,发明了这个有悖语法逻辑的名词,奇怪的是中国读书人千千万万,却不见有人质疑,竟任污染汉语,成了约定俗成,广为流传,你说怪不)。

笔者生于上海,中年脱秦,流民海外,但对故乡有说不尽道不明的爱切……故每次返乡,必有臧否。

 (二)

本文开卷,先为上海点几赞——

从硬件看,上海气象万千,高架盘旋如龙,地铁四通八达,商场名品,琳琅满目,靓女俊男,游人如织,中年男女,衣著光鲜,市廛繁华之处,乞丐小偷几近绝迹,地铁人群间,衣衫褴褛者已为罕见,外滩两岸,楼宇高丛,人声喧哗,晚上彩灯绽放,宛若琼楼瑶台,放眼望去,好一付隔岸犹唱后庭花的美景。

点赞完硬件,咱再来说些软件的——

三月二十八日的傍晚,我抵达浦东机场,提取行李时,发觉新买的德国Rimowa箱包被甩坏了一个轮子。我即去东航的行李处交涉。接待我的青年检查后,说赔我650元人民币,让我自己去修,他说500百元人民币足够修妥,可让我赚150元。但我不愿意赚这个钱,要求原样修复。他当即打电话向领导请示,然后对我说:“德国公司的产品终生免修,只要你对Rimowa修理部说是你自己摔坏的,不要说是东航甩的,他们可以免费修理,我们的赔偿费你就可以赚进……”

没等他说完,我怒从肝来,大声让:“什么?你叫我说谎,去欺骗外国公司⋯⋯”

他见我生气,马上缓和口气,又向领导请示,最后要我留下地址,答应明天派人来我家取走箱包,修复后交还,一场纠葛就此休止。

说起Rimowa,老夫要插科几句,当下你去中国的码头车站,旅客几乎百分之八十用的都是Rimowa赝品,造型颜色,真假难辨,只是在箱包的顶端,正品的Rimowa有商标,而赝品则没有。好在德国佬大大咧咧,没像老美那样精明,计较版权专利,当然反之也要点赞中国弯道超车的成功。

出得机场,便是乘地铁,乘地铁必欲安检,登机时已经安检过的行李,还未出机场,在这里又要折腾一次,实在无奈,入境随俗,无计可勉。

说起地铁安检,老夫又要插科几句:从网上查得,“到2021年12月30日止,上海有20条地铁,508座车站……”。如果每座车站设有一至二台X光探测器,并配备二至三名安检人员和盾牌钢叉等器械计,开支甚是浩大。

每个车站均有检查岗哨,站岗的大都是来自农村的青年。他们本应是读书学手艺的年龄,但不幸来干这不学无术的活儿,耗费青春。

乘客进站自动敞开背包,被呆立在放射性机器旁的站岗者检查,站岗者瞟一眼,扬手通过,彼此心中有数,假惺惺地扮演一番,实属无聊……不知哪个没屁眼的狗官,端出此馊主意,这既增加了乘客的麻烦,又耽误了年轻人的青春,更浪费了国家的公帑。老夫从网上又查得,截至2022年12月31日,大陆31个省,53个城市轨道交通线290条,车站5609座,粗略统计,至少要用5609台X光探测器(还不包括码头和长途巴士站);如果每个车站分两班,则需要站岗人员22436人(这还不包括庞大的管理机构)……敢问,这昏招已运行数年,耗资巨大,不知当局有何收获?经济上是否合理?更不知道如何收场?前些年小道流传,这是胡锦涛儿子经营的探测器生意,若按官场潜规应予以帮衬,这种说法,尚能搪塞,而至今胡锦涛已被掺扶下台,帮衬可以休矣!

老夫周游过许多地方,这种刁难乘客,劳民伤财的事,美国没有,加拿大没有,欧洲没有,台湾也没有……为维护国际形像,老夫建议:一,鉴于眼下官员的犯罪率远比民间高,于是能否把探测器安装到各级衙门的门口,监视那些人民刁仆,以资震慑;二,倘若人大会议通不过,老夫建议索性取消,将此项花消移用于老百姓的医保……

 (三)

却说南京路是每个上海游子梦牵魂绕的所在,回上海少不了要去盘桓。

南京路以西藏路为界,有东西之分,外地人来上海一般喜欢逛南京东路的步行街,而老上海则喜欢逛南京西路,因为新世界、大光明、跑马廰、国际饭店、张园……有更多的人文故事。

走出新世界商场,发现马路对面新辟了一片绿化地带,不经意间,我发现树丛后有一块不起眼的绛红色石碑,走近一看,上面用大字刻著:“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遗址”,小字是“1930年5月23日,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在此召开。大会确定了中华苏维埃的十大政治纲领,并作出召开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,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政府的决议。”

世人皆知,“苏维埃”是前苏联“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”的简称,这伙挥舞镰刀锤子血色旗的强盗,曾抢占中国几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,并扶持傀儡政权,祸害中国人民(为避免误解,笔者注:指一九四三年苏联扶持新疆军阀盛世才事件)。

苏维埃政权早在一九九一年就被苏联人民吐弃,灰飞烟灭,但不知谁在招魂,呼其幽灵来中国的土地上游荡……

老夫一路感慨,一路摇头,继续移步朝西,穿过黄陂南路。

说到黄陂南路,往南,在淮海路马当路口,有个地铁站,站名就叫“黄陂南路”。

老夫发现,和以往比,在“黄陂南路”的站名前,添加了“一大会址”四字,其实这里离一大会址还有好一段路,这种低级的政治作秀,实在令人作呕。

更奇怪的是,车到此站,车厢广播开始嚷嚷:“上海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……”

乖乖隆地昸,这嚷嚷老夫戴红领巾时就已经听过千百回了,诚如戈培尔所言,早就相信它是真理……不过稍长后知道,上海不仅是共产党的诞生地,还是青红帮的活跃地,更是外国冒险家的乐园呢……

 (四)

越过黄陂南路,再走几百米,便是百年老店“功德林”,正要进门,老夫赫然发现门旁有块低矮的勒石,上书“上海功德林创始于一九二二年四月初八,扩建于二零零三年十月”。

奇哉怪也,既是阳历公元一九二二年,又是阴历四月初八,牛头马嘴,阴阳参差,看得老夫一头雾水。

据《万年历》所记,一九二二年应是壬戌年,四月初八应是阳历4月4日。

如用阳历记,应是:“上海功德林创始于1922年4月4日”。

如用阴历记,应是:“上海功德林创始于壬戌四月初八”。

据老辈所述,“功德林”最初的匾额是由辛亥革命元老,上海滩青帮大佬李征五所题,至于李征五是谁,看官若有兴趣,可从网上或故纸查找,老夫恕不赘语……

“功德林”名闻遐迩,民国时僧侣居士,文人墨客,常聚于此,据记载:鲁迅、柳亚子、沈钧儒、邹韬奋、黄炎培……均是常客,据先师吴耀南先生告诉我,一次马一浮先生来沪,丰子恺先生在功德林设宴,他曾作陪。其时文友欢聚,吟诗作联,猜谜打字,舞文弄墨,何等风流蕴藉……料不到功德林之后人,连阴阳历都不通,浩叹国人七十馀年受邪恶理论的灌输,造成文化断流,红粉遍地,脑残弄权的现状。老夫禁不住要用《红楼梦》中焦大的醉后之言发作:“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,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,每日家偷狗戏鸡,爬灰的爬灰,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……”

话到此地,怕语多出界,暂另择一个还是与文化相关的话题。

“苑”字是一个非常不吉祥的文字,下面一个“死”,上面长着草,丧气之极。

老夫查阅《康熙字典》——“苑”——“读音为“yuan”;也可读“wan” ,条目中引用《说文》的解释为:“养禽兽曰苑也”。故北京的南苑,是元、明、清三代,帝皇豢养禽兽麋鹿之地,乾隆曾多次去打猎和阅兵,郎世宁曾为其绘制《乾隆皇帝射猎图》,记录在南苑猎场捕射野兔的情节。

王亚法
《史记》局部

中国人讲风水,讲吉利,查遍古人园林名号,鲜见有用“苑”字的。如苏州的拙政园、留园、西园、网师园、曲园……一百零八座名园,都用的是“园”字,或用“亭”、“林”或“山庄”……如沧浪亭、狮子林、环秀山庄……古人避违,从不用“苑”字。但不知为何,许多城市新建的高层都喜欢用“苑”字命名——一个养禽兽之地的字眼,莫名其妙。

 (五)

从功德林出来,再往西走十来分钟,便看到青海路南京西路口的一幢屋宇,这里原先是民国房产大王周湘云的故居,现在是为人民服务的“岳阳医院”,老夫颈椎痛多年,在悉尼针灸多次,未见成效。今天经过名牌医医院的门口,路过宝山,不能空手回,于是便进去挂号就医。

为我针治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,问明病情,就下手扎针,她既不行补泻手法,又不问得气与否,我向她提醒,她态度傲慢……等到结账时,账单上竟有:“子午流注开穴法(56元)”、“手指点穴(每次最高10元)”,针灸一次二十分钟,共收费212.25元。

看罢账单,对其他收费项目我也认了,唯独对上述两项不敢恭维。老夫自小在伯父的严管下,读“灵枢”,记经络,背穴位,熟记十二经络,奇经八脉,曾拜过上海中医学院名医王北雄教授,考得证书,在悉尼开过诊所,知道“子午流注开阖法”和“点穴疗法”,是中医里的糟粕,早被科学否定,只有在武侠小说中盛行,就连现代针灸鼻祖——文革中在北京东路国华大楼经络研究所跳楼的陆瘦燕先生也不认可。可堂堂上海岳阳医院,竟然以此名目收费,老夫责问,你们是江湖郎中,还是国家医院?

出得诊疗室,穿过走廊,赫然见门楣上有块“手到病除”红底金匾,落款“杜镛”。

手到病除
杜月笙先生的匾额“手到病除”(图:作者提供)

老夫抬头凝视,顿时气消,不由放声大笑,哈哈,在离挂满镰刀锤子红旗的南京路几十米处,在昔日上海滩地产大王周湘云的公馆里,竟能看到杜月笙先生的匾额,不知今夕是何年,有幸有幸,这二百多块钱花得值得……

 (六)

老夫八月二十八日返回悉尼,霎时众友好纷纷来电,探听母国近况。

老夫不及一一奉告,只得敲键为文——当下母国居民购物不用现金,市场盛行收手机付款,马路傍红旗招展,广场上舞伴活跃,干部胸前挂党旗胸章,学生课堂朗诵习縂文章……用文革话说,祖国形势一片大好,不是小好!

哥儿们,母国在召唤你们,有空常回家看看,回家看看!

二〇二三年九月十五日于食薇斋北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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