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孫女詩恩的誕生，開啟了家庭關係的新模式。吳二和我各顯其能，力爭上遊，家裡一片良性競爭的喜人景象。
吳二這人一直擰巴，經常惹人不待見。比如說口袋破了掉了車鑰匙這等小事，回頭找就是了，他不。先是責怪我出門不帶備用的鑰匙，見我懶得回應這種無理取鬧，還越發的來勁：什麼回去就把這破褲子扔了，什麼N年前我給他縫褲子扣時沒檢查口袋，不啦不啦，讓人恨不能找只臭襪子給他塞嘴裡。
我向來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主兒。幾十年來，在這位大哥的帶領下，脾氣見長，早已忘了「溫柔」二字的含義。一個愛挑毛病、愛發火的吳二和耐心極差的女漢子打起仗來，那真是火光四射，硝煙瀰漫，幾乎每次都造成了不好的國際影響。
左邊的希臘鄰居和吳二近幾年交惡，大的爭端、小的摩擦有過幾次。我倆窩裡斗的時候，透過家裡的落地窗，能看到希臘大媽在她家露台上翹著腳尖隔岸觀火的影子。連著我們家後院的那家有兩條德國黑背，聽到吵架聲就異常興奮，把兩家共用的籬笆撞的震天響，像是敲著戰鼓為我倆添威助陣。
詩恩到來後，兩個人時斷時續的持久戰漸漸偃旗息鼓了。我先假意舉了白旗，再遭遇敵情，只在心裡射出個暗箭，避免把火藥味帶給孩子。吳二也聰明的意識到，要想經常看到詩恩的鬼臉，最不敢得罪的是我的盟軍——詩恩她娘。歪打正著，吳二不知道，因為不需要外援，我方早已停止了對盟軍的戰情通報。
我要上班和照看詩恩，和吳二共處的時間只有周末。為了獲得下一周姥爺姥姥的上崗證書，周末是最忙的準備階段。需要兩人互相配合，於是，敵我雙方就自願的進入了同一個戰壕。
周六是採購日，需要搞定四個大人，一個小孩子一周的口糧。我負責安排一周的大體食譜，選些肉類海鮮和蔬果。吳二是搬運工和運輸隊長。他一手拖著塞的滿滿的二輪車，另一隻手上還有三四個袋子，像個碼頭工人一樣健步如飛。能幹活倒是吳二的長項，可人家這會兒一句怨言都沒有，讓我刮目相看。
周日一整天，我們家就成了熱氣騰騰的餐館後廚。早上起來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開動攪拌機發麵。等待面開的空檔，把魚肉類做成半成品。然後烤出麵包。下午繼續手忙腳亂，準備像樣一點的周末晚餐，諸如包子餃子之類，還要多做供上班的周一帶飯。
飯做好了，大廚我可以喘一口氣，吳二這個廚房雜工和送餐隊長又登場。料理台上堆成山的鍋碗瓢盆要清洗，然後是食物的裝車：生的菜蔬瓜果，九分熟的雞鴨魚肉，麥黃色的麵包，白胖胖的大菜包，全都碼好裝進不同的容器里。給詩恩煮餛燉的雞湯和上班族下麵條用的骨頭湯，是考驗送餐隊長駕駛技術的試金石。吳二居然能做到把車開的飛快，也不會讓湯汁外漏。顯然，外孫女掐著了他的七寸。
女兒倒是經常打電話叮囑我不要做麵包，睡個懶覺好好休息。聽到說不累的答覆後，便半推半就的加上一句：那你弄點簡單的吧。單位里的澳洲同事會在不經意間提醒，說對於第三代的幫忙不要太多。這些關心與建議，也就是聽聽則已。我們從小學的就是無私奉獻，是俯首的孺子牛，是燃燒的蠟燭。歪果仁不理解也罷。再說了，到動物園去參觀都需要買門票。去看自己認為無比奇妙的那個小人兒，發現自己前生今世的影子，出點力，貼點錢，實在是合情也合理。
前幾天和老友視頻聊天，扯到了怎樣給第三代做飯。因為嫁了個內外一把手的老公，老友大半輩子沒做過飯。如今為了外孫和外孫女，竟然破了「君子遠庖廚」的戒條，姥姥的一片誠心可鑒。說到自己如何看著孩子吃飯時，她用了一句英文「It doesn』t count」，話音剛落，我忍不住大笑。這句話字面上是「忽略不計」。還有姥姥們可以意會的另一層意思：小孩子剩下的，或者不喜歡吃的，我們這些老骨頭就可以對付一頓，所以姥姥吃什麼是不在考慮範圍之內的。這是真正的知音啊！
何止是知音呢？老友還應該算姥姥、奶奶的楷模吧。為了幫助當醫生要上夜班的女兒照料倆孩子，她從美國政府公務員的位置上提前退了休。原來的工作單位離家只有五分鐘車程，是一座很多人打破頭也擠不進去的機關大樓。家在洛杉磯，女兒女婿在舊金山的矽谷。周日和周末，她和她家大哥輪值，隔三差五的打著飛的去幫忙。有時保姆或者誰誰病了，一個電話就得馬上往機場趕，現買機票倍貴，加上近乎每周都飛的頻率，來回的計程車票，看外孫的費用相當可觀。現在，當我在送餐路上抱怨女兒家離我們家遠的時候，吳二會堵上一句：想想你那好朋友，知足吧！
青島二中另一好友，本來已修練成硬核老母，帶大了兩個外孫子後，知識和技能達到了專家級水平。大家遇到問題都會遠程請教，比如伺候月子該吃什麼，孩子便秘怎麼辦等等，比掛專家門診都高效實用。前些日子，這位老姐自己帶著分別三歲和一歲多的兩個娃從青島一路輾轉，安全順利飛到了大不列顛合眾國，讓人敬佩無比。這個榜樣的力量告訴我們，要想長本事，帶孫子這所注重實踐的學校，完勝遍地開花的老年大學。
網上有一個描述退休生活的段子，把退休生活分了十等，給孩子當保姆帶孫子的處在鄙視鏈的下端。有人誇編者有才，我卻有點奇怪，這人該不是和祖國花朵有仇，和勞動有仇吧？「愛往下流」是造物主編輯在人和一切動物基因里的密碼，是種族延續的需要，就像人需要吃飯睡覺一樣，本能而已。
德國偉大的哲學家康德臨終時，學生們把他的三大批判巨著搬進房間，讓老師可以帶著自豪的成就感坦然離世。一生未婚的康德卻淚流滿面的感嘆道：如果拿這三本書換一個小孩子，該有多好！人家康德何許人也？哲學巨匠，人類的精神導師！我們小老百姓又豈能不屁滾尿流的往孫輩家跑呢？
詩恩是個比男孩子還調皮的頑主，看她一天，精疲力盡，可好處也有：強身健體，提高睡眠質量，延緩老年痴呆。詩恩又是一個超級鸚鵡，學舌極快。剛剛一歲半，連Shit（狗屎）這樣的詞都用對了地方。現在大人說話需要斟詞酌句，家裡文明用語此起彼伏。給詩恩念書時，我還得注意糾正自己的「青普」發音，不能「人」「銀」不分，誤人子弟。至於這個搗蛋鬼平息了我和吳二之間的戰火，開創了家庭和平時代的新紀元，那隻能算是摟草打兔子的副產品。
六七十年代，到農村和三線去。八九十年代。到拿學歷和說英語的地方去。我們這一代人隨波逐流，倒也練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身段。如今響應兒女的號召，一頭扎到能幹活又倒貼錢的地方，圍著鍋台和孩子頭昏眼花的轉。幾圈下來又發現，這巴掌大的地方，也藏著不少讓人笑掉假牙的人生禮物。
作者：莉莉
This post was last modified on 2019年6月14日 15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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