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人在澳洲】墨村拾荒記

寫下這題目,我內心並非感到有些許羞赧,反而帶有幾分竊喜。
人在澳洲

寫下這題目,我內心並非感到有些許羞赧,反而帶有幾分竊喜。

那還是數年前,我第一次來墨爾本看望出生不久的大孫子,當時,我們居住在Keysborough,一次推孫子去附近公園,遇到武鋼工作的老朱夫婦。他鄉遇老鄉,自然感到幾分親切。在他們的帶領下,我們參加到當地的華人聯誼會。一次去附近市場,又遇到老朱夫婦,他見我們買了許多水果,就對我們說:「愛吃水果,就去丹徳農市場買,那裡的水果非常便宜。」我問丹徳農市場在哪裡?老朱說了半天,我仍不知何處。他乾脆說:「過兩天,我帶你去吧。」我正高興,他忽然轉身問我有沒有自行車。我說沒有。他猶豫後說:「那就騎我愛人的車吧。」過了幾天,老朱來找我,講他家水果吃完了,問我有沒有時間去丹徳農。我立馬拿了背包,同他一起去他家,騎上他愛人的一輛26寸女式自行車出發了。去的時候,多是下坡,我跟在老朱身後,一路風馳電掣朝丹徳農飛奔。約半個小時,我們終於到了一大市場,果然如老朱所言,這裡的水果既多又便宜。市場旁,堆著幾大堆花皮西瓜,一旁豎著個牌子。老朱說:「這裡西瓜論個賣,一個五元。」我看了看,大的有十多公斤,小的也有好幾公斤。老朱又說:「這裡人買西瓜,是按自家人一天夠吃就行。」我觀察下選瓜的人,果然,大個西瓜,反而較少人選,小個的反而買的人多。我一時有幾分貪心,想選個大的,可我的背包,若裝了大西瓜,就不能買其他水果。最後,我無奈,只好選了一中小個西瓜,又買了些火龍果、香蕉和葡萄等,裝了滿滿一背包,才花了不到二十元澳幣。我倆高興地從市場出來,沒想,回家時,一路上坡,又加上背了十多公斤重的水果,騎了會,我便感到氣喘吁吁。老朱埋頭騎了很遠,回頭見我拉在後面,便停下來等我。這樣又走了一陣,老朱見我非常吃力,就把他騎的車子換給我。他騎的是一輛28寸山地自行車。騎上去後,果然比老款女式自行車輕鬆了許多。(後來我才知,他們的自行車都是在社區撿的)一路上,我就想,自己要有一輛這樣的山地自行車就好,以便常來此購買水果蔬菜。

Bulky goods kerbside collecti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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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,我帶孫子在社區散步,見一戶人家在搬遷。門口草地上放著個單開門的白色冰箱和一輛紅色山地自行車。過了幾天,冰箱和自行車仍放在那裡,只是車把上多了個紅色的頭盔和一個用油性筆寫的英語牌子。晚上,我同兒子講了相關情況,他就同我去看看。他一見紙牌上寫著「FREE」,就說可以拿走,不要錢。我高興地將車子連同頭盔推回,一路上,我還有些不敢相信,不時回頭看看有沒有人叫住我們。

回到家,我仔細打量,這是一輛有七八成新,28寸男式山地自行車。看上去十分粗壯笨拙的車輛,提起來卻很輕便。深紅的碳纖維車架上印有黃色的字母和圖標,用布輕輕抹拭,車身烤漆便透出一股深沉的光澤,又寬又厚的黑色輪胎和細窄揉軟的黑皮車座,都沒明顯磨損。充完氣,調好車座,我便在社區里騎了陣,輕巧得連一點響聲都沒有,而且,變速檔和剎車都十分靈活。這樣一輛自行車,若在國內,恐怕數千元也難買到。我如獲至寶,越看越喜歡。那幾年,兒子國內的朋友,常托他在澳洲代購一些嬰兒奶粉和保健品,我便常騎著這輛車去居地周圍幾家超市採購,也曾多次騎著它,獨自去丹徳農市場購物。每次騎它外出,心情就像耳旁划過的陣陣清風,變得十分愉悅和高興。內心也就會默默的感謝那位不曾相識的原主人,是他無私的轉讓,才讓我有這麼輕鬆便捷的出行。這便是我來墨村後第一次「拾荒」,我拾到的不僅是一種出行的便捷,更是一股獨自喜悅的心情。

那年九月,我老父親突然病故,我沒來得及收拾好這裡的一切,便匆匆趕回國內。過了許久,我才想起停放在兒子家院側的自行車,便同兒子聯繫,叫他推進車庫。可當兒子看過後才知,由於長期雨水浸泡,車子都鏽蝕壞了。得知這一消息,我內心感到一陣懊喪,後悔當初走時,未能將它妥善保管。

今年二月,我們又重返澳洲,住到兒子在Wheelers Hill新家。早聽兒子說,他們新居公路對面住有一戶上海人,老父親姓陳,平時對兒子家多有關照。我們來時,便特意給他們帶了點武漢的特產品,並上門拜謝。同老陳熟後,常在一起喝茶聊天。有一天,老陳突然來叫我去給他幫個忙。並告訴我,他家隔壁,住有一對英格蘭老夫婦,年紀大了,沒有子女,他們決定將住房賣掉,去養老院住。他家裡的東西都不要了,他們二老(老陳)正好在墨村新買了房子,許多傢俱物品,他們能用,他就留下了。有張大床和一台大酒櫃,他們抬不動,所以叫我去幫忙抬抬。我同他來到老人房間,只見老陳的女兒和一高個澳洲女子(後知是房屋中介職員)正在清理房間里物品,地毯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酒杯、餐具和生活用品,有許多東西還是成套的。老陳說,這些東西,你看上什麼,都可拿去。我剛來此不久,內心有幾分矜持,又在一陌生人家中,更覺不妥。我幫老陳將床和酒櫃抬到他家車庫,只見那裡早已堆放著許多傢俱和生活用品。看上去,這些傢俱雖然使用了幾十年,卻沒一點損壞。老陳反覆對我講:「年輕人不要,我們老人用,怕什麼。這些東西,要去買,得花多少錢?」我說:「現在的傢俱,都是複合材料的,哪有這實木的好。」老陳又告訴我,他有一朋友住在墨村富人區,那裡經常有人將換下的舊傢俱,各種家用電器,自行車堆放在路邊,任人拿。他還見過成捆的布料,整盒的毛線,都沒人要。我聽說,這裡社區,每年都有幾天「閑置品回收日」,到時,許多人家,都會將家裡閑置物堆放在路邊,你若需要,盡可拿走。我問老陳。老陳說,我們社區也有,是哪天,他不記得了。

過了幾天,來了一對做房間衛生的中年夫婦,他們將老人房間的東西清理到外面,將一些較好的物品,堆放在公路邊的草地上,雜物便裝進一個裝垃圾的大鐵皮車廂里。這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,凡堆放在人行道靠公路邊的東西,都是主人不要的,行人可以隨便拿走。有些較好的大件物品,怕路人疑慮,主人還會特意在上面吊個「FREE」(免費)的牌子。

這天,我見公路邊堆得似山的物品,就同老伴去看看。只見一隻只大大小小的塑料蓋箱中,全是床上用品和衣物,一旁堆放著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。老伴打開一隻稍大的塑料蓋箱,只見裡面整齊的碼放著幾床毛毯,看樣子,都沒怎麼使用過。老伴看了看,揀了兩床駝色的(她喜歡的顏色)對我說:「我們帶回國用。」回家後才發現,上面的標籤還在,竟是我國上海生產的「天鵝牌」純毛毛毯。在一大堆餐具里,我見到幾個白色平底大瓷盤,潔白如玉的瓷釉如嬰兒的肌膚,我愛不釋手,也拿了回。我知道孩子們不願用別人用過的東西,便悄悄地收藏起來。這之後幾天,公路對面,不時有人在一大堆雜物中揀取自己所要之物,有的人,開來車子,將自己所揀之物搬到車上。我發現,這裡人凡事都講規矩,當有人在挑揀物品時,後來者並不靠近,只是遠遠的等別人挑揀完後,自己才過來挑揀。我站在一旁,看著人們將一件件物品抱走,心裡奇怪地竟有些失落:都是些多好的東西呀!只是自己客住他鄉,不能留著自用。那天,我又站在新搬出的一堆雜物前觀看,一個澳洲男子停下車同我打招呼。然後,他走到一台留聲機前看了看。這台留聲機已在此放了幾天。它是一台老式的留聲機,一方形鐵盒上,有個彎彎的大銅喇叭,旁邊還配有兩個小音箱。這台留聲機一看就知有些年頭,若在國內,我早搬回家作老物件把玩。老外看過後問我,他可不可以搬走。我點了點頭。他才將它抱到自己車後箱中。我示意,這裡還有台大電視機。他笑了笑,表示不要。

看著老人家的物品一件件被路人揀走,我在旁暗暗地想:人生,有什麼是自己的呢?最好的東西,也只是你身邊的過客,就像大收藏家馬未都先生給自己私人博物館取名「觀復」一樣。作為物品的原擁有者,縱有萬般喜愛,也總有一天要隨它而去。若物品有靈,它既要感恩初使者對它的珍愛,也會感恩後有者對它的青睞。只要它存世一天,它的作用是永遠不變的。其實,我們能擁有到別人使用過的東西,也是一種緣分,更何況,我們當下的生活,遠談不上富裕,而生活在澳洲,連當地人最低生活水平都不如,更談不上能隨心所欲的需要什麼就去購置什麼。從中國人一慣的勤儉觀念出發,更應珍惜身邊能用的一切。再者,澳洲人生活富裕,他們更換閑置下的物品,都非真正的廢品,只是因各種原因,被主人「轉讓」給了更需要的人。

這之後,我在社區散步時,又不時撿回一些自己需要的物品,小的有:小孩玩的皮籃球,電動變形金剛,既可栽花,又可種菜的各種大大小小花盆;大的有:不鏽鋼高靠背皮椅,鐵貨架,鋁合金架梯,可以推重物爬樓梯的鐵推車,還有一台寫有YOBI 2000w電動機器,我原不知是幹什麼用的,只是覺得它幾乎全新,且配件齊全,便一時好奇推了回。孩子們看後講,是水壓增壓機,可用它沖洗陽光房屋面和高層窗玻璃,還可用來沖洗汽車。我同孩子們說,我們用不著,有哪位朋友需要就送給他。

這就是我在墨村「拾荒」故事,我不再矜持和掩飾,並藉此,告訴我國內生活的朋友:澳洲人的生活是多麼富裕!同時,我也覺得,我在墨村撿到的,不僅是一件件自己日常所需的物品,更是一種自我滿足的心情!正如老陳所言:「生活在墨村,你需要什麼,就能撿到什麼,甚至,可以撿起一個家。」

(2023年6月21日草於威勒斯山家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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