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重壓抑的黑 透著黎明將至的光–大象席地而坐

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是作者兼導演胡波(筆名胡遷)首作,以青澀樸質與震撼的感性,獲柏林影展賞識入圍論壇單元,卻成為無法嵌合和諧主旋律的一塊失落拼圖。看不見的大象是影片中主角的共同宿命,而胡波的驟然隕落,也成為一代人的遺憾。 」
澳洲生活

滿州里動物園有一頭大象,每天坐在那裡。為朋友出頭的少年、為弟弟報仇的惡霸哥哥、身陷囹圄的女生,他們卡在世界灰暗的縫隙里無法脫身,卻掙扎著想要去看大象。蕭瑟寒冬的一天,絕望身影在不對稱不平衡的影像中碰撞,壓抑的沉鬱爆裂,在粗糙布景、朦朧燈光的低成本製作中肆意蔓延。 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是作者兼導演胡波(筆名胡遷)首作,以青澀樸質與震撼的感性,獲柏林影展賞識入圍論壇單元,卻成為無法嵌合和諧主旋律的一塊失落拼圖。看不見的大象是影片中主角的共同宿命,而胡波的驟然隕落,也成為一代人的遺憾。 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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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10月12日,青年導演胡波在北京自縊身亡,年僅29歲。這個鮮為人知的名字在網路上的資料及其有限:復讀幾年,22歲考上北京電影學院,29歲開始拍《大象席地而坐》,同年十月自殺。他離開後不久,《大象席地而坐》在柏林舉行了首映,成為當時柏林電影節論壇單元唯一一部中國導演的作品,官方稱讚它「極富視覺震撼力,細緻入微地刻畫了一個自私自利的社會」,並授予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。在第55屆金馬獎中,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更獲得了6項提名,並最終奪得最佳改編劇本、最佳劇情長片2項大獎。

《大象》是胡波的第一部電影,也是他人生中最後一部電影。主演之一章宇說:「胡波剛寫完的新劇本,叫《抵達》。本來我們要一起弄舞台劇,可他孑然前往,率先抵達。他再不會被消解掉,他再不給你們、我們和這個世界,任何一絲消解他的機會。」

《大象》也許是我觀影史上最長的一部片子了,總長230分鐘,接近四個小時,講述了四個小人物的生活。故事發生在河北省井陘縣,在這個灰濛濛的城市中,四位主人翁,各起一行,飛針走線間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。

影片剛開始時,沒有一絲線性敘事的累贅,胡波僅僅通過短短几個場景,就交代清楚了四個主要人物的生存狀態:高中生韋布被家人呵斥,王金被兒女催去養老院,混混於成跟好朋友的女人睡了,高中生黃玲在家因廁所的衛生問題跟媽媽爭執。這四個人看似各不相同,卻又有著及其相似的命運。韋布失手把於成的弟弟推下樓,喜歡的女孩黃玲與教導主任有染,於成的朋友撞見於成與自己妻子鬼混,受刺激跳樓了,王金多年陪伴他的狗被一隻貴賓犬咬死,子女又總是以學區房太小住不下為由,要送他去養老院。影片中的每個人都夢想逃離現在的生活,去往滿洲里,據說那裡的動物園裡有一隻大象,它整天就坐在那。很多人跑過去,抱著欄杆看它,有人扔什麼吃的過去,它也不理,有人拿叉子扎它,它也不管,它就喜歡坐在那。

為了推動故事情節,片中充斥著大量的對話,但影片並沒有因為這些對話而顯得枯燥乏味。胡波對講故事有一種天然的直覺,這一點在他的短篇小說集《大裂》里也可見一斑。而他近三十年的人生經驗與觀察就像是根根千絲萬縷的線,細密而結實。大網緩緩下沉,水藻與游魚與垃圾兜底而起。你被這張網縛住,想要掙脫。但大多數時候,你掙脫得越用力,網束縛得就越緊。偶爾你掙脫了,迎頭撞進的,也只不過是另一張天羅地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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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覺得我的生活就是一堆破爛,每天堆到我跟前,每清理一堆,就有新的堆過來。」

然而這四個人和他們背後的四個家庭並不獨特,他們是你我,是每一個中國普通家庭中的一員。托爾斯泰曾經說過:「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」而這些不幸就像一條惡犬,窮追不捨,緊咬不放。

一旦出現麻煩,不論是影片中這四個小人物還是我們生活中的那些小人物,第一反應可能都是逃避。而胡波將這種冷感和孤獨放在屏幕上,它們互相成就,將世界變成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荒原。而這樣一種普世的孤獨感,才能引起不同文化背景觀眾的共鳴。

費比西國際影評人協會(FIPRESCI)在柏林電影節的評審之一Teresa Vena 這樣評價《大象》:「近四小時的放映時間超過了傳統的影院模式,但觀眾不會感到一分鐘厭倦。他以極大的同情心追蹤角色所遭遇的冷漠、忽視、拒絕和暴力,似乎這幾個角色是他自我的幾個分身,他用電影對環境進行悲觀的盤點。故事的嚴肅性和悲劇性融於利落而不矯情的對白中。攝像機輪流緊貼每個角色,靜態地捕捉動態。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是導演留下的非凡遺作。」

一天24個小時,四個人就是96個小時。胡波用四個小時講述四個人一天的故事,對於電影而言,它足夠漫長了。然而對於生活而言,這僅僅是無數痛苦日子中短短的一天罷了。電影結束了,故事也就結束了,而生活和它所帶來的痛和苦難卻遠遠沒有盡頭。

這四個小人物就像四個小小的活塞,他們被生活擊倒、壓抑、彈開,再被擊倒、壓抑、再彈開,最後因為壓力過大,徹底彈出了生活的預定軌道。

但我認為,《大象》絕不是一部「絕望」的電影。相反,胡波一直在想他還能做些什麼,他還要做些什麼,所以他用這漫無邊際的絕望和壓抑,想要帶給觀眾哪怕一點點愛與希望。

「愛是沉默的行進與犧牲。」

結尾處,大巴中途停歇,乘客紛紛下車。巴士的前燈如一柄利斧,明亮而刺眼,而生活中那些無盡的糟爛和黑暗,也被這利斧一刀砍下,砍出一條光明之路。

胡波用四個小時在熒幕上划出一道道濃墨重彩的黑,不過是為了照出那微弱的希望的光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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