曉宇

一所平凡的中學，1年B組即將迎來春假。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們肆意吵鬧，殊不知一場綿亘數月的風暴正向他們襲來。級任教師森口悠子（松隆子 飾）全然無視這片混亂，靜靜地向學生們做出最後的告白。這個單親媽媽獨自撫養著可愛的女兒（蘆田愛菜 飾），然而女兒最終在游泳池中溺水身亡。警察認定這是一起意外，森口則認定女兒死於班上兩個學生之手。她不動聲色地指責著犯人A和B，並宣布用自己的方式進行復仇。在此之後，森口辭去教師職務，1年B班的學生也心懷惴惴迎來了春假。新學期開始，殘酷的風暴襲向了這群無知無畏的少男少女……

《告白》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作品，原著和電影都看了遠不止一遍。一般來說，小說改成電影總會有一些不足，但是對於這部作品來說，電影與書同樣優秀。當然為了照顧到電影的流暢度和拍攝難度，在整個劇情的編排上做了一些改動，但仍不失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，這跟出色的劇本、導演、演員和電影配樂等等都是分不開的。

作為日本著名的推理作家，比起繁雜的詭計設計和腦洞，湊佳苗似乎更擅長描寫人性，《告白》、《少女》、《為了N》、《花之鎖》……無不是採用復調寫法描繪人心的佳作。

《告白》可謂是湊佳苗的代表作，原著的成績非常優秀，在日本銷量逾340萬部，獲得2007年第29回小說推理新人獎、2008年「周刊文春傑作推理BEST10」第1名、2009年本屋大賞第1名、2010年文庫本銷售第1名。 2010年，《告白》由中村哲也執導，改編為同名電影，斬獲第3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亞洲電影、第34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作品、最佳導演、最佳劇本和最佳剪輯4項大獎，第5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電影；連續四次成為票房冠軍，代表日本角逐奧斯卡。

中島哲也可謂是當代日本最好的視覺系導演，在《下妻物語》和《松子被人嫌惡的一生》中，他大膽使用大量明亮的色彩，展現了乖張的畫面風格，卻毫不讓人覺得突兀。但在這部片子中，中島哲野一反常態，幾乎放棄了往常他喜愛的色彩，而是花了很大的心思降低用色，以極高的明度對比，配上極低的飽和度，高反差的光影，呈現了一個暗淡而壓抑的視覺畫面。整部電影主題灰暗，但故事性很強，節奏把握張弛有度，用到的技巧非常多，抽幀和慢鏡頭的交疊、手持、虛焦、不平衡的構圖、不時穿插的閃回和空鏡、風格強烈的電影配樂……這些技巧絕不是單純的炫技，中島哲也把眾多的技巧融合在故事講述和情緒渲染中，把人性的惡呈現得不寒而慄，壓抑至極。中島哲也對於砸落分散的血滴、泥水不厭其煩的用特寫來表現，與中、遠景交叉融合，營造出一種落差感。下村直樹的媽媽被直樹揮刀砍死的鏡頭堪稱宛如MV一般，慢鏡頭特寫描繪出鮮血的軌跡，有一種極致扭曲的美感。松隆子在餐館與美月見面後離開的路上，Radiohead的《Last Flowers》響起，一遍遍的「believe」和著旋律，和著松隆子的步調，將復仇的決心和隨之帶來的痛苦傳遞給觀眾。

除此之外，《告白》這部電影的成功，和演員們出神入化的演技也是分不開的。與其它電影不同，《告白》講述的故事基本發生在中學校園中，於是子役演員成為了這部電影的中堅力量。值得關注的是，1年B組的學生全都是真實的中學生，是劇組從全日本8000名中學生中挑選出來的，由導演親自指導演技。從森口老師的孩子蘆田愛菜到飾演渡邊修哉的西井幸人、飾演下村直樹的藤原薰，再到飾演北原美月的橋本愛，日本子役演員的力量真的不容小覷。深受溺愛的少年B一步步走向絕望與瘋狂，他割破手掌將鮮血抹在超市的食物上，他在房間里的暴走和自白，他的那種絕對反常和壓抑爆發，都被藤原薰輕而易舉地表現出來，分毫不差，沒有用力過猛，也沒有失力。

電影所描述的，是一個漠然肆意欺凌別人尊嚴與生命的世界，充斥著讓人絕望的惡。看似平淡的主線劇情下，細細密密地交錯著每一個告白者令人瞠目的秘密。電影中，每個人的告白不約而同掀開了人性底層最陰暗且最脆弱的一面：以自己的方式制裁學生的女老師；不懂得尊重生命的天才少年A；被溺愛所毀掉的自卑少年B；一味溺愛兒子的母親；品學兼優卻陰暗無比的少女。

森口老師愛女的去世，引發了一連串的復仇與悲劇，但我想以暴制暴並非電影和湊佳苗想表達的主題。面對暴力，我們只能用更強的暴力去解決么？在屏幕暗下之後，這些人的復仇會就此結束么？

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，我也從來不覺得這世界上有任何一個人是絕對的「惡」，《告白》里的每個人，都有一種複雜的不統一的人性，而那恰恰就是屬於我們人類的與生俱來的人性。他們是被害者，同時也是加害者。森口老師失去愛女，是被害者，但她的復仇又將她變成了加害者；少年A年幼被母親拋棄，是被害者，但他為了得到母親的關注而犯下一系列大錯，變成了加害者。這就是人性中的absurd，也就是所謂的荒謬。也正是因為如此，我們對於他人的惡，不該那麼輕易下判決。

而當人們在指責一個人或一個群體的惡的時候，這種情緒很容易就會變成無法控制的更大的惡意。蔣勁夫家暴日本女友，網友的評論是「她是日本人，打得好」；不然就是「她不檢點，活該被打」，這種情緒是非常恐怖的，並且會以很快的速度傳播開來。更可怕的是，有一些不懷好意的媒體或其他機構，會利用這種情緒繼續煽動大眾的情緒，直到情緒到達頂點。

退一萬步說，這個人罪大惡極，我也希望人們可以盡量去尋求法律的幫助。當然，我這裡指的法律，是一種相對公平的，被多方監督的法律。現代社會中也有很多法律被人當作工具利用的時候，但更多的時候它還是為很多人謀得了一個相對公正的裁決。法律的介入，應該是通過一系列證據的搜集和分析，不為這個人下判定，而是就事論事，得出結果。否則就會像《局外人》那樣，為了定罪而尋找證據。

最後，原著中有這樣一句話，我想這也許才是湊佳苗老師想要告訴我們的：「愚蠢的凡人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，那就是自己並沒有制裁他人的權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