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2019中秋徵文】糯米酒的味道

有美食有甜酒的一頓團圓飯,小時候最興奮最盼望的日子之一,就這樣變成了角落裡的童年回憶。
中秋徵文

客家傳統里,中秋節前後是家族團聚祭祖的日子。

如果要嚴格說起來,我是半個客家人。父親那邊的親戚大部分操著一口客家話,我的爺爺奶奶也是說客家話比說粵語來得更熟練的。到了我這一代,得益於從小被爺爺奶奶照顧的緣故,我還勉強算是能聽懂,然而卻早已說不出完整的句子。

來了澳洲好些日子了,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客家人。當然,也許是因為我不善社交,深交的人也並不多,更無從和人談起家族根源。而說到「根源」,說句心底話,其實我也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一個客家人。大概就如移民三代,血統似乎再無法如成長環境那樣,在人的思想行為上,烙下深切的印記。

唯獨有那麼一樣東西,會讓我在澳洲記起自己半個客家人的身份。

圖:Fotolia

那天在亞洲超市,當我漫不經心地走過琳琅滿目的貨架時,突然被一瓶酒留住了腳步。那是一瓶糯米酒。它安靜地佇立在貨架邊上,就像已被我不知不覺邊緣化了的、關於「客家人」身份的記憶。

我的舌尖瞬時記起了那甜甜的酒味。可這甜味,卻帶著苦澀的餘韻。

因為奶奶在生前常自己釀糯米酒。

奶奶是一個很風趣、很勤奮的客家人。她很喜歡唱歌,不管是客家山歌還是「跑馬溜溜的山上」這種流行很久的山歌。奶奶的朋友很多,有時誰家生了孩子,只要開口請她,她一定會很樂意地替那家人釀糯米酒。客家人的傳統,生孩子坐月子,總要有一碗糯米酒。

小時候,我對那瓦缸裡頭的深黃色液體很感興趣。每每看到大人們樂不可支地一杯杯地喝著,都會暗暗咽口水。求而不得的,未可知的,似乎都能讓兒童對大人事物分外渴求。後來,某一天,家人終於在宴席上給我輕輕抿了一口。我早已記不清楚,當時還年幼的我,舔了那一口酒過後是什麼反應。也許是被酒味嗆到,也許還引致了大家樂呵呵的笑聲?但往後漸漸長大,我便懂得,糯米酒的味道,既是甜膩與酒的辛辣味的交織,也是關於奶奶的記憶,更是一家人吃一頓團圓飯的舊時。

或許其實記憶的的確確是有形態、聲音、氣味和味道的。我還能看見奶奶牽我上學的身影,不高的個子,卻像大樹為幼苗遮風擋雨;我聽到奶奶自由自在的歌聲,那是對小時候的我來說比兒歌更熟悉的山歌和民歌;我也聞到了奶奶身上佩戴的那一串白蘭花的花香;我還嘗到了奶奶親手釀製的一碗糯米酒,甜膩過後的辛辣酒味,似乎太刺激了點,把眼淚都刺激出了眼眶。

人腦真是奇妙啊。在不斷接收新信息的過程中,我們會慢慢地忘記舊記憶,就如同電腦內存一樣,不夠空間了,便必須把廢舊的無用的東西刪除。然而我們比電腦更難測,有時一點點小的刺激,卻會突然把塵封的影像重播。譬如一段似曾相識的對話,一張發黃的信紙,一段年少時被逼著背誦的課文。又譬如,我在大洋彼岸,因為一瓶糯米酒,又想起了奶奶。

還記得奶奶剛走的那幾天,某天夜裡我夢見了她。我們一起坐火車,肩並肩地坐著,分享一份盒飯。夢境很真實,可是從那以後,我的中秋節,再無法和奶奶一起吃上一頓飯了。再後來呢,奶奶的兒子們分家了,一家人變成了幾家人,我也很久沒有回去過中秋節了。有美食有甜酒的一頓團圓飯,小時候最興奮最盼望的日子之一,就這樣變成了角落裡的童年回憶。

又一年中秋將至,花間有酒,我有回憶,世上卻沒有了我最愛的奶奶。

 

作者:王景(墨爾本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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